南方都市报:坚持“造假”20多年,他帮助上千人重新站立
发布时间:2022-02-01
来源:南方都市报 2022年1月30日
“大家好,我叫华仔,我是专门‘造假’的。”
每次听到华哥的自我介绍,老人就会瞬间被逗得笑开花。幽默的他,总能一下就拉近与长辈的距离。华哥口中的“造假”说的是假肢制造,他是一名假肢制作师,就职于广东省汉达康福协会。20年来,他帮助上千名麻风康复者穿上假肢,重新站立,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。
“华仔”是康复村的老人给他取的昵称,他喜欢这个名字,很亲切。粤语中“仔”和儿子的“子”同音,住在康复村的康复者大部分已经70岁以上了,他们有的膝下无子女,有的没有跟家人在一起生活。频繁地进入康复村开展工作,华哥和康复者之间结下了不解情谊,“访村”已像“探亲”一样,老人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了。
进村为老人制作假肢的“华仔”,喜欢跟老人聊天。汉达供图今天是第69个“世界防治麻风病日”暨第35个“中国麻风节”。每年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是世界防治麻风病日,关爱麻风病患者,消除社会歧视,正是设立这个节日的意义。南都记者走访这位假肢制作师华哥,听他讲述为康复者做假肢的故事。
华哥的假肢工作室位于天河区莲溪城中村,门前小院种了五棵香蕉树,在钢筋水泥的城中村,绿油油的香蕉树格外引人注意。
“你进了村,跟保安说找做假肢的‘香蕉高佬’,他就知道了。”采访前一天,他嘱咐记者。
香蕉树苗是华哥从广东博罗一个康复村带回来的,已经种了10年,“当时我坐在车头把它抱回来的,”如今已经长到了一层楼高。每到香蕉成熟的季节,他便分享给附近邻居。由于他个子高,保安送他“香蕉高佬”的外号。“看来我很富裕啊,城中村就我有香蕉树,”华哥笑着说,很喜欢这个外号。
工作间还有早年一起学习做假肢的同学合影。南都、N视频记者 梁炜培摄
穿过小院便是华哥的假肢工作室,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工具。给麻风康复者做假肢,技术要求更高。大多数麻风康复者的骨骼有不同程度的变形,加上皮肤上的各种创口,假肢做起来会比一般人复杂得多,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,得刚刚好,因此每一条假肢都是定制的,华哥需要到康复村给老人的腿做评估,取模,回来制作,做好再送过去,还需要定期检查、维修。假肢制作的费用则来自广东省皮肤病性病防治中心以及社会众筹。
一条假肢做下来,细分来说有近百道工序,这是技术层面的;但假肢的好坏,还取决于前期的沟通和后期的跟进,每做好一条假肢,华哥都会亲自送到,在现场调试好,让病人用起来舒服才放心。广东汉达康福协会市场营销部主管冯洁珍说,康复者对华哥制作的假肢满意度一直很高,穿起来舒服,不会磨损残肢。因为康复者手感觉障碍或部分手指也截肢了,穿戴假肢不方便,假肢还会安装一条带子,方便康复者脱戴。
在华哥的工作室里,存放着从上世纪70年代至今不同时代的旧假肢,记录了不同假肢工艺的变化。“70年代的假肢还是请铁匠师傅做的,工艺比较粗糙,有5斤重,现在的假肢采用新材料制作,舒适性和便携性都有了很大进步,”华哥还展示了一条3D打印技术制作的假肢,虽然工作室目前没有机器能做3D打印,但他也在不断学习新技术。华哥不仅会做假肢还会改造生产设备,打磨间的抽风系统就是他一手改造的,“有一次一位欧洲麻风协会的人来工作室参观后,说在欧洲一套功能一样的假肢打磨设备价格是30万欧元,我的设备前后花费不超过2000块。”
工作室存放不同年代的假肢。南都、N视频记者 梁炜培摄
在华哥的工作室里,存放着从上世纪70年代至今不同时代的旧假肢,记录了不同假肢工艺的变化。“70年代的假肢还是请铁匠师傅做的,工艺比较粗糙,有5斤重,现在的假肢采用新材料制作,舒适性和便携性都有了很大进步,”华哥还展示了一条3D打印技术制作的假肢,虽然工作室目前没有机器能做3D打印,但他也在不断学习新技术。华哥不仅会做假肢还会改造生产设备,打磨间的抽风系统就是他一手改造的,“有一次一位欧洲麻风协会的人来工作室参观后,说在欧洲一套功能一样的假肢打磨设备价格是30万欧元,我的设备前后花费不超过2000块。”
有了抽风系统,打磨间的工作没有粉尘,“帮助别人的前提就是首先自己身心要健康。”华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,他在客厅养了鱼,鱼缸擦得干净透亮,门前香蕉树下种了五颜六色的小花,有时还会废物利用,拿假肢模具当花盆。做假肢做累了,就泡点茶,看看鱼,赏赏花,“心情也好了,心情好了,跟康复村的老人沟通也就好。”在成为假肢制作师以前,华哥是惠州一家专做残疾人鞋的鞋厂制鞋师傅,他与康复者的缘分得从2000年讲起。
那一年,他结识了中国“麻风防治”第一人、广东汉达康福协会的创始人杨理合教授。献身中国麻风康复事业五十年的杨理合教授,在将近70岁高龄时,成立了康复者自治的“汉达”康福协会,希望麻风康复者都能融入社会,像其他人一样受到尊敬。“康复者截肢率达33%,”华哥介绍。而假肢项目是汉达“生理康复”中最重要的一项。华哥在创始人杨教授的邀请下,投入到汉达的服务中来。
杨理合教授在探望康复者。汉达供图
“杨教授叫了很多理工大学、外国的老师来教我们做假肢,”华哥说,有一次广西有一个项目,有很多假肢专家,杨理合教授安排他去学习了一年,参加中国假肢协会学习,如今也考了假肢制造师证。可以说,杨理合教授是对华哥影响最大的人,“杨教授很尊重康复者,每次到康复村会跟每一位老人握手,十几年前,很多人不敢跟康复者握手的。”在杨理合教授的影响下,华哥从基础护理、到防护鞋制作师傅,再到如今的假肢技师,一干就是20个年头,义无反顾。
访村的日子里,早上七点出发,一直工作到晚上八九点是常有之事。过去,很多康复村交通不方便,有些村需要步行,华哥和汉达的工作人员挑着扁担,带上工具进村,有的村没有通电,还需要带上发电机去。广东汉达康福协会项目部总监齐秀丽回忆,在炎热的夏天,华哥累了就在村里地上铺张凉席休息一下。
访村路途虽艰辛,华哥却乐在其中,一路化身“袁诗人”,写诗发朋友圈,传递正能量。“工作很艰苦,但我很热情,”采访期间,华哥金句频出,他形容自己的工作就像免费旅游一样,可以经常开着车去不同的地方,和不同的人交流、学习。2010年,爱心人士捐赠下,华哥亲手改装了一台流动假肢制作车,自此,取模、生产、安装都能在康复村里完成,大大提高了效率,快的时候,一天能做四条假肢。
2017年,在贵州鐠铜康复村蒋姨穿上新假肢,迫不及待给华哥展示“种玉米”。汉达供图
遵义市桐梓县的谢叔,年近六旬养着9头牛,装上了假肢,他再也不用爬着去割草了。汉达供图
在2017年的那次贵州探访结束前,华哥不断发来消息问广州办公室的同事,“明年还能不能筹到钱啊?这边需求很大,希望我们每年都能来!还有福建、江西、湖南湖北,只要筹到钱,我都要过去做假肢!”
工作桌上的册子,记录着为康复者做假肢的情况。南都、N视频记者 梁炜培摄
在华哥工作桌上的册子里,清楚地记录着他为康复者制过的假肢情况。自2002起至今,华哥每年行程达2万多公里,足迹遍布广东、广西、云南、福建、贵州、四川等省份,为上千名麻风康复者制作了超过1500条假肢。
对于作为国内最早接受假肢制作技术培训、手持专业资格证、还是十多年老师傅的华哥,很多同行认为他的工作“又没前途又可怕”。10年前,他还有过离开的机会,有朋友想拉他一起去柬埔寨做假肢,“一天200块,10年前一天200块收入不错了”。
华哥还是选择留在了汉达。“做人要饮水思源,杨教授培养了我,送我去学习,我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呢,”华哥说,“当你看到一些康复者因为截肢爬着或跪着生活,而我们用一天时间,就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,那种成就感和幸福感,是非常巨大的。”
于他而言,自己不是在打一份工,更是实实在在地帮助麻风康复者重获尊严。
“老杨跟我们拜拜了,我嫁给他,他嫁给了麻风康复事业。”杨理合教授的妻子张月玲阿姨说。汉达供图2011年,杨理合教授因病去世,留下了一群为麻风康复者默默工作的人们继续前行。华哥把杨教授家里的牌匾带回了工作室,那是汉达在他八十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,上面写着“除病扶难 奉献一生!”这也成为华哥的座右铭。
2016年,华哥受邀出席在梵蒂冈举办的国际麻风论坛,并在大会上演讲。这是对他这些年工作的认可。
华哥的专业早已获得了康复者的肯定,一位康复者赠送题词贺匾:业精于勤,荒于嬉;行成于思,毁于随。他挂在客厅激励自己。“杨教授说过,希望让每一位截肢的康复者,都穿上合适的假肢,舒舒服服地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,”华哥说,只要还有一个康复者(需要假肢),“我们就会一直做下去。”
有了舒适的假肢,康复村的老人重新站了起来。汉达供图多年来中国在政府及各民间组织的共同努力下,麻风康复者已越来越被公众所接纳,生活水平也有所提高。
让华哥感动的是,有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加入了探访行动,积极进村探访康复者。
2021年,受疫情影响,康复村暂停了进村探访。汉达工作人员只能通过微信、电话与老人保持紧密联系,以邮寄方式维持老人对生理辅助用品的基本需求。
2021年6月初,广州、佛山陆续启动了全民核酸检测,康复村服务暂时被打乱的汉达同事们,继而投入到支援防疫中,核酸采样和检测压力飙升,华哥加入了核酸标本输送队伍。为了提高检测效率,每个检测点需1小时送检标本一次,因此需要大量的灵活运送队伍。
在开始的三天,华哥每天工作近15小时,早上8点集合,与团队自行商量分工和路线,不停歇地奔波于各自负责的片区检测点之间,收集运送标本,一直忙活到晚上采样结束为止,短短三天时间,个人便累计为6036人的标本实现安全送检。
参与抗疫送检志愿工作的华哥。华哥供图
此后,只要有送检需求,华哥总是积极报名,穿上防护服开车的他,还不忘幽默自嘲像“蒸桑拿”。
今年1月,华哥收到了广州华银医学检验中心颁发的荣誉证书。
谈起参与送检志愿活动,华哥也是轻描淡写,“我这个人就是爱自由,喜欢开着车到处去,疫情去不了康复村了,参与一下抗疫正好可以开车到处走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