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风口述史

里面的世界 —林婆婆口述史

林婆婆(应当事人要求,匿名),1936年出生,现居广东花都康乐医院。因年少患麻风病,隔离在麻风医院治疗、生活大半个世纪。


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来到麻风医院的,反正就是人生的大半都是在这度过。我父亲以前在香港工作的,但是在我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,家里只剩下姐姐、弟弟和我,三人相依为命。长女为母,可是只靠姐姐也无法养活我们三人,所以我和姐姐从小打工,挣钱养家,供弟弟读书。


15岁时在一次麻风普查中被检查出麻风病的症状——红斑,后来送去清远的麻风医院确诊。当时弟弟在外读书,家中只有姐姐一个人在家,我就在麻风医院那里领了药物回家治疗。因为我患有麻风病,不想连累姐姐,于是跟姐姐隔开住,一个人过生活。以前患麻风病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,大家很歧视这个疾病。当我知道自己患有麻风病的时候,我很害怕,别人都说是麻风病是被别人传染的。以前的人都不知道麻风是什么回事,都认为是因为性生活混乱才会有的,可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,我才十几岁(没有性生活)怎么可能会患有这种病呢?当时我想死的心都有,可自杀不成功。这种苦闷的心情却没有地方诉说。别人根本不让你靠近,自己也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,也不敢出门,就一个人孤零零过日子。


自从患病后,我的手慢慢溃烂,没有知觉,粗活重活自然做不来。可是不工作,哪里有饭吃呢?我只能挑轻便的工作做,例如补衣服,种番薯等。后来解放了,日子就好过一点了,政府会定期给我们麻风病人派米和药物。到了大锅饭时期,日子不好过了,开始的时候还是宣称每人每月有10斤米,而是越到后来就越少,到最后到手只有二两米。这么一点粮食怎么可能够1个大人吃呢?加上我又没有劳动能力,政府就把我安排到麻风医院去接受治疗、在麻风医院生活。在进麻风医院前,我写了封信给在外地的弟弟,告诉他我进院治疗,家里留有米给他。没想到,这一来就再也没有没有离开。


麻风医院里都是同病相伶的人,跟从前在家里没人理睬、受尽歧视不一样,而且这里有医生治病,有工作安排,吃的是大锅饭,在这里我反而感到开心。我和村里的陈叔一起搭伙过日子,有个伴,好互相照应。在我患病住院的时间,我弟弟会过来探望我。一开始他听了别人讲麻风怎样可怕,他也有顾虑,可后来他不怕了,经常过来探望我。之后弟弟结婚,有自己的家庭。60多岁时,我经过切肉查菌检查确认我已经康复了。考虑到如果我出院了,又要过一个人的生活。我又没有户口,姐姐、弟弟都各自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。患病后我都没有朋友可以依靠,回去反而成为他们负累,心想倒不如留在麻风医院里生活,毕竟这里有东西吃,有地方住,还有伴,想着就算以后死了也死在这里,把这里当成养老院继续过日子。


现在社会进步了,大家都没有那么怕麻风病。我弟弟和弟媳有时候会接我去他们家小住几天,我因为麻风病留有斑痕,但是周围的邻居见到都不怕我了,换做是以前,肯定会躲得远远的。虽然如此,但是我还是不想回去住,毕竟那么多年在麻风医院都住习惯,不想回去了。在麻风医院里的生活还是比较平静,加上那么多年过去了,我都不认识外面的人,外面的世界变成怎样我都不清楚了,回去又能做什么?


活了大半辈子,以前也会想,如果没有患麻风病,我应该会有家庭、子女吧?不过如果真的没有患麻风病,估计我就要去做乞丐,就不会像这里一样有医院管吃管喝管工作。所以也想明白了,不怨恨,也没有什么可以怨恨的。在这里享受晚年福也很开心。现在外面的人不再当这里是麻风医院,他们当这里是老人院。有时候有一些学生和志愿者过来医院探望我们,陪我们聊天,很热闹,其中有个志愿者叫“毛毛”,现在嫁人了,少来了,我有空闲的时间会翻看和他们一起拍的照片,心里面也知足了。



编后记:

麻风病对林婆婆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呢?我想结果已经不重要,因为婆婆用乐观的心态活出不一样的生活。夕阳无限好,熬了一辈子的林婆婆终于在晚年的时候过上好日子。可是这美好的夕阳还有多长的时间呢?现存的麻风康复者平均年龄在65岁以上,还有多少的麻风康复者能拥有一个美好的夕阳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