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风口述史

客居它乡五十五载 ——麻风病康复者口述史之汤巨良

访谈基本信息

访谈对象:汤巨良

访谈者/录音整理/撰文:张馥兰

访谈时间:2014年11月-2015年2月

访谈地点:佛山南海红卫医院汤巨良房间

访谈对象简介 :

姓名:汤巨良

性别:男

出生日期:1932年

现居住地: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红卫医院

主要经历:汤巨良,1932年生,佛山南海人,在广州出生,在日本飞机轰炸广州时随家人回到家乡,亲身经历和亲眼目睹了日本侵华时期日本军人在华的残酷行径。读过两年私塾三年学校,1949年刚刚解放他就被父亲要求要出外谋生,于是他在族亲的介绍下到了广州西关一家理发店做学徒,没想到刚做一年多,与女朋友拍拖不够三个月就不幸患上麻风病,因此而失去了工作和爱情的他不得不回到家乡。他在家乡过了八年备受乡人歧视和家人嫌弃的日子后,他在当时隔离政策下被动员到佛山南海黄猄围麻风院(自文革时期改名红卫医院)。在红卫医院他属于四级劳动力,后来在铁厂做过几年会计,在文革时做过红色造反团的头目之一。他于05年开始自学书法画画,寻找晚年生活寄托,以此消磨时间,陶冶性情。

我从哪里来

——小时候的家庭生活:那时候好苦啊,我都是八九岁而已,挨饥抵饿,皮黄骨瘦。

当时没什么粮食,什么都没有,就要去找些杂粮,找些番薯啊,芋头啊来兼来补充咯,再不够就去挖野菜吃,还有找竹树开花那些竹米当粮食,捱过那时的困难。

   

我是在广州出生的。我的原籍是广东省南海县和顺汤村。我老爸是在广州月华报社拾字粒的,就是将那些字拾起来印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日本仔侵略我们中国,飞机大炮炸到广州,轰炸广州,我们一家人就决定搬回农村,回去耕田,回去避难。


我的一家人很大的,有爷爷奶奶、我老爸老妈、两个叔叔、两个姑姐咯,孙就得我一个人而已,一家人都是耕田为生。那时候惨啊,生活非常之困难,一家人就住在那些烂泥屋,当时田又少,又要租人田来耕,两餐都难保。我老爸最小的细佬(弟弟),那个二叔,就是日本仔那时候没得吃在街上饿死了。哎,那时候好苦啊,我都是八九岁而已,挨饥抵饿,皮黄骨瘦。当时没什么粮食,什么都没有,就要去找些杂粮,找些番薯啊,芋头啊来兼来补充咯,再不够就去挖野菜吃啦,还有找竹树开花那些竹米当粮食,捱过那时的困难。


我老爸另外一个细佬未曾解放就下了香港,走下香港打工咯,现在死了。一个姑姐也下了香港,一个嫁了农村。我得了麻风病个个都不关心我的,就最小那个姑姐关心我,最好她了。现在死了,死了几年了,没有了。        


后来分了家之后我老妈又生了六个细路仔,加上我,一共四个女儿,三个儿子。四个妹妹都养不了,出世就染了白喉症,那时候又没钱没医生,有些就岁几,有些就两三岁,或者几个月,就都死了。那就得还我们三兄弟咯。我老妈又滥赌,晚晚都打麻将,哎,又不干活,就只有我老爸一个人干活,一家几口人就得一个人劳动,哪里够吃。那时候饿就吃些野菜瓣去捱,用那些菜瓣去兼饭。

少儿不知愁滋味

——那时候好开心的,都没心机读书的,成日想着玩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那时候整条村的细路仔一起玩的,一天光就出去的啦,好开心的。

细路哥的百厌时代

——我细路哥那时候好调皮好野蛮的,去游水、骑树、拿鸟啦,去偷人家的东西,偷生果吃,做尽那些百厌的事情啦。

我细路哥(小孩子)那时候好调皮好野蛮的。八九岁那时候,好好玩的,去游水啦、骑树、拿鸟那些,去偷人家的东西,偷那些生果吃,做尽那些百厌的事情啦。细路仔那时候喜欢玩那些的。

那时候整条村的细路仔一起玩的,一天光就出去的啦,好开心的。细路仔都不怕摔的,那些树多高都可以爬,一下子就爬上去的。那时候还没患病,还没患麻风病。


那时候同细路仔那帮人都经常打架的啦。男仔很少吵架的,多数都是打,动手动脚,你打我,我打你,看看谁打赢,都是这样。女人才吵架,男人不会吵架的。男人的性情是比较冲动的,女人是温柔的。男人的本性是很粗暴的。现在这个社会都是的啦。

我细路哥那时候村里有一间庙堂,我日日都去那里睡觉,日日都去玩的啦。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庙堂有一间是两层的,很漂亮的。你见到里面有两只公仔那样的东西的,又有一个百岁牌坊。那时候皇帝赐给那些年纪老,九十多岁的,有个圣旨在那里的。


现在没了,一解放就没了。文化大革命那时候统统破坏完了,祠堂破坏掉,神主牌啊,菩萨那些统统都破坏掉。破坏了几多文物啊,红卫兵那些人,统统说成是迷信,破四旧立四新,神诞那些都破坏掉。

读书生活

——老师都评我"本性好动"那时候,四个字。

那时候没有专心学习读书,只是顾着玩。那时候读书哪里学得到东西呢,细路仔性情都没定,求其识个字,学不到东西的。本性好动,喜欢去玩,整天调皮的,老师都评价我好动咯。

我读了三年卜卜斋(私塾),两年学校。

以前读书不是讲学费,不是给钱,是给谷的,一人给几多箩谷给老师,这样计的。如果他有剩就可以拎去墟卖。

读卜卜塾那时候没有女仔的,都是男仔。学校那时候就有了,班班都有女生的。读卜卜斋只是学语文和学算盘,读孝经、古文、成语考啊这些经文而已,读到后面两年学校才有历史、地理、自然、音乐、体育这些。那时候好严格的,写错个字先生都打手心,写错一两个字都不行的,每天早上回来上学,先生坐在讲台拿着一本书,让你从哪儿背到那儿,你读错他抓住你的手,固定住你的手背,找条四方木打你的。就是逼你勤力(努力)点学习,严师出高徒咯,是这样子的。那时候朝朝要背书,要默字,盖住本书不给你看的,你用毛笔自己写。

我读书那时候是在外婆那里读的。我们那间学校叫做国民中心学校,就在一间大祠堂里面,很大间的,隔了六间课室,中间有一个大礼堂。那时候是蒋介石领导,我们日日都要在礼堂读那些忠于民族啊、三鞠躬,孙中山那些东西。以前日日都要上学的,没讲礼拜这些的,天气热就放假。每逢礼拜就在那里唱国歌,唱三民主义国歌。国民党那时候就是三民主义,礼义廉耻这些嘛。

那时候都没心机读书的,成日想着玩而已,成绩就不好。那时候我就好体育运动啊,喜欢打篮球,打乒乓啊,最差就是数学,数学那时候不懂的。老师都评我"本性好动"那时候,四个字。读书考试那时候,肯定要有个评论啦,评你这个学生优良或者劣质那些,我的评语就是"本性好动",就是喜欢玩耍,搞搞震(弄着弄那)。我打架啊,骑树啊,游水啊,偷东西啊,样样都做,小时候就是这样,本性就是这样啦。

读到49年刚好解放,老爸就就不给读,要你自己出去打工赚钱谋生了。那我十七岁年尾就不读啦,就去广州找工作了。

生活的另一面

——那时候真是捱苦捱到惨啊。

日本仔时候农村那些生活真是心惊啊。这条命是捡回来的。


山河破碎风飘絮

——日本仔时期:那时候真是国难当头啊

我們捱了很多苦啊,日本仔来那时候,吃没得吃,穿没得穿。

日本仔1937年侵略中国,那38、39年就打来广州,侵入广州的了。那时候死了多少人哪,全国都是受日本仔控制住的了,它的手段真是非常之残忍,三光政策,烧光、杀光、抢光,样样都有啊。他们条条村都那样烧,他们来到那个地方驻扎,就周围去抢东西吃,抢鸡鹅鸭,抢猪肉,什么都抢的,你有什么不顺从的,他就放火烧村,杀人的啦,这么残忍的。

日本仔好残恶,非常之野蛮的,它没有情理讲的。在农村好多女仔都被他们强奸过的。所以那时候女仔出街都要包住个头,擦黑个脸扮黑婆啊。我小时候看到那些皮鞋底“咯咯”走过啊,野蛮得不得了,个个见到要磕个头鞠个躬给他们,竖起大拇指说,皇军第一,皇军第一才行,不然他一巴掌扇你或者一脚踢你,如果你抵抗,他一枪就可以打死你的。

在农村那些生活真是心惊啊,最难忘的是炸飞机,十几只飞机在天空一排一排那样“嗡嗡”声一路过来飞的很矮的,飞到哪里炸到哪里,条条村都是那样炸。我们村几间厅堂,几间屋子都被炸了。我们对面那间屋子啊,几个人正在吃饭呢,一个炸弹扔下来,炸塌屋顶那些草,屋里几个人都炸死了,炸到肚子那些肠都出来。

旧社会哪里有警报这些东西呢,飞机一轰炸我们就跑到排水那些沟渠,躲在里面避飞机避炸弹,或者跑大山避难咯,在那里吃那里睡,什么都吃的,不然怎样。这条命是捡回来的。

许多事情都是我亲眼见过,经历过很多次的。有些被拉去灌水、熏硫磺的,这种刑法都有的。几个日本仔抓住你,硬要你喝完桶里的水,从口里灌,灌到你肚子胀大了,就站在你的肚腩上,用脚踩踩踩。你说残不残忍日本仔那时候我跑去我外婆那里,成条村的人被拉去祠堂,关上门,熏硫磺。那些日本仔说你这条村有汉奸,就把所有的人都捉了,去审问,你不承认就关住,关在一间大祠堂那里,关上了门烧硫磺。我的外婆被熏到衣服都黄了,我现在还记得的,这些都是我亲眼见的。

我们那时候保朝不得晚,没饭吃的,买米带个肩袋而已,买斤两米几个人吃一餐,吃一日就是了。日日(每天)都在那些禾田里面挖那些野菜,那些竹米啊,竹米开花那些,好像小麦那样一粒粒的,红色的,就脱了那些衣炒来当饭吃咯。那些竹米吃了好燥热的,吃到那些人便血啊,真的,大便便血的。没米下,没米煮,就靠吃那些捱世界而已。

罂粟花红遍田野

——那些罂粟花好漂亮的,成片田都是红的,成片田都红透了。

那些是为生活而种的。

罂粟花好漂亮的,开花的时候成片田都是红的,成片田都红透了。

国民党那时候(那時候已经是45、46年将近解放的時候了),条条村家家户户都偷偷种一点鸦片的。我们种了几亩田。你都没计的,那时候你都没生活,就靠种那些东西讨生计咯。

鸦片烟都试过啦,我细路仔时候就朝朝跟老爸去那些烟地,那些罂粟好高的,那些罂粟果上面有个顶盖住的,朝头早就用剪刀剪开,那些液就滴出来就装在一个罐子里面,那些就是鸦片烟了。我老爸是懂得煮鸦片烟的,回去找只大铜锅倒在一起来煮,煮好就用沙子封住它就像烟饼一样。那时候犯法的嘛。细路仔那时候我老爸叫我将那些鸦片烟卖给烟馆那些老板,卖到才有钱去籴米咯。

我细路仔看人家吃鸦片烟吃的多了。旧社会好多烟馆的,条条村都有的,那些烟馆好多人吃鸦片烟。我们那里就有两三间,日日都有人去帮衬它的,你花黑钱买通那些官员,他就给你开,你就有钱赚咯。

吸那些药吸了好精神的,振奋神经很紧要的,控制住整个人,一张床两个人睡,就在对面那样,就找一支竹,像一个烟斗那样,就放一盏油灯在中间烧它,他喷那些烟出来啊,嘿,成间屋都香满了,很厉害的。

种烟的农民不会吃的,就是找钱而已,种了卖给烟馆不就有钱有收入咯,种那些好过种禾啊,种禾田能有几多钱啊。那些就是为生活而种的。

我们读完卜卜斋(私塾),读学校那时候南海县的县长就来我们学校发动学生去伐烟啊,那些果树这么高,都是鸦片烟,用些竹枝伐断它们就都没有了。他去学校指定叫老师发动学生凡是鸦片烟田都伐,去铲除它。那时候禁烟嘛。未曾解放那时候我们见过县长喔。

外国人称中国人为"东亚病夫"就是这样,就是那些人吃鸦片烟多。林则徐禁烟,你知道他的故事的啦,烧鸦片就是林则徐,中国人民个个都吸毒,你怎么搞?如果不禁,哼,都没几多人了。

十七广州学师仔

目睹轰炸后的广州

——那时候广州炸得样样烂,周围都是烂融融的。

我49年刚刚解放就出去广州的了。那时候广州那些百货公司,新新公司那些被炸得样样烂,周围都是烂融融的,日本仔放火烧,马路都没有一条漂亮的。现在的广州同战争那时候肯定不同的。以前最出风头,最出名的就是爱群大厦了,那是舞厅、酒楼那些,最了不起那间了。现在的爱群排尾了。

那时候没汽车的,摩托车、的士什么都没有的,都是那些人力车多,像个猪笼那样,后面用些帆布遮住,叫做猪笼车。那时候好多拉车仔的。没有巴士,那些电车就有,现在好像还有那样的,就是拉着电线行那些。

整个广州最繁华的就是第十甫,上下九那些路的啦,大商场、铺头多,大戏院那些。广州那么大,那时候电影院都只得两间,金声影院是最久的,旧社会就有的了。

广州做学师仔

——以前做学师仔(学徒)就等于旧社会的新媳妇,什么都做,样样都叫你的。

以前做学师仔(学徒)就等于旧社会的新媳妇,什么都做,开铺、装香、摆正东西、抹地、倒痰罐,买东西,买菜,买酱油,买烧酒,什么都做,样样都叫你的。

49年的时候,有些亲戚介绍去广州,在西关宝华路那里的一间美容院那里做学师仔,那里旁边就是第十甫上下九咯。我们那间铺头叫做西亚美容院,有四个师傅,两个学师仔。那里是三层楼的,二楼就睡人,三楼做厨房、冲凉房,底下就做生意。

以前做学师仔就等于做新媳妇,旧社会的新媳妇,什么都做,样样都叫你的。朝头早起身就装香,煲滚水,开铺头,摆正那些东西,有人来理发就招呼客人坐,给张报纸给他看下,帮师傅拿下东西,倒下水啊,洗个头,一边看报纸一边给他“飞发”咯。晚上就关铺子啊,抹地啊,倒痰罐啊,洗下些衣服啊,拖地啊,所有的工作就是做那些事情咯。收工那些师傅就不理的了,铺头那些事情统统要你们这些学师仔搞定它。

我们没讲节日的,时间长,一年都要开工的,只有春节那几日休息。过年时候还要开夜工的呢,开到12点,开夜班,饭都不得闲吃,要轮班吃咯。有客人来你能不招呼人家,不给人家做吗?

我们学师仔没人工的,规定要做到三年才有,三年毕业的嘛。有时候老板好就给几蚊钱给你喝下凉茶而已。吃两餐饭,给张床给你睡下而已,有时候做慢那些事情要被师傅骂啊。

“青年打虎队”

——那时候逢是商家都被斗的了,有些儿子斗老爸都有的,划清界限啊

我们那时候不是叫学师仔,叫青工啊,青年工人,那时候有手工业工会嘛,理发都是属于手工业工会。初初解放那时候,五一、国庆大游行我们都有份参加的,带着只旗仔,呵,在中山纪念堂,越秀山那些开游行大会,那时候工人规模很大啊。

那时候那些年轻的工人组成“青年打虎队”,专打老虎,就是专斗那些商家那些大老板,斗那些贪污份子,叫做“三反五反”。那时候我们都参加的,斗那些商家,要他低头认罪啊,说他剥削工人啊,他克扣工资啊,待遇不好啊,伙食不好啊,就斗那些内容。总之逢有商家都是这样的了,无论如何都先说你是剥削先,我老板都被斗,有些儿子斗老爸都有的,划清界限啊。当时整个广州都是这样的,整个中国都是这样的啦。

农村就斗地主了,也差不多,农村那些是点起煤油灯斗啊,夜晚黑斗到天光。农村就斗地主,城市就斗商家。在农村又说地主是剥削农民,都是一样道理的嘛。

但事不事实这些很难讲的。是不是都要加条罪给你的啦,有些是有些不是,哪里有一视同仁的呢。那些恶霸不恶吗,有些地主是很黑心的,扣你的东西,剥削这样,剥削那样,有些就不是的,有些守法的都有的。


“风流”的广州与我何干?

——自己细路仔哪里有钱啊,说我风流病,自己都有口难言。

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得这种病的。学师学了一年几得了麻风病了,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得来的。

天热时就起了麻疹,全身都起了麻疹,出麻疹就手脚都红了,后来在额头、脸、眼也都有了,一颗一颗浮出来。后来就去广州看,当时广州有—两间医院而已,一间同济医院,一间方便医院,检查结果出来,他说这是麻风病啊,那时候才知道。

那些人都说我风流病啦,搞女人才得了麻风病。真是有冤无路诉,自己学师鬼有钱去搞呢,一分钱都没有的,吃两餐饭而已,只穿衣服不穿鞋。要学五三年师才有一点人工。

那时候好多人去搞去叫”的,以前广州好多妓院,珠江河很多下了艇搞的,晚上整条六二三路啊,西河口,三片那些不知道有几多(多少)。那些艇妹很漂亮的,晚上扮得像彩那么漂亮的。你走过她就说,先生先生,叫艇啊。所以它那时候腐败就是这样,明摆的,不像现在是禁止的。现在不敢明摆啦,暗中的,以前都是挂出牌的。

不过自己细路仔(小孩子)哪里有钱啊,学师仔想去搞都不行的,喝凉茶都没钱,哪里能去搞妓女。说我风流病,自己都有口难言。你说不是,人家硬要说你是,那怎么办!


随“风”飘逝的爱恋

——刚刚拍拖那时候就起了麻风病,鬼还跟你啊,就散了。

那时候我们晚晚都出去拍拖,出去行街的。刚刚拍拖那时候就起了麻风病,鬼还跟你啊,就散了。大家都是在第四手工业工会相识的初期解放那时候,大家都是青年,都差不多十七八岁而已。


那时候刚刚拍拖而已,都不够一年,几个月而已。那个女仔叫做黄四妹。大家都是同行做理发,都是在西关那边的,不过不同一间铺头。后来我患了病,她知道我患了病之后就断绝了。那时候看电影,去游行那些都是同她一起去的。如果不是患病都结了婚了。

那时候在广州有三几间电影院,有空就和她一起去荔枝湾看电影。后来,看了医生知道是麻风病,就没得拍拖啦。都没福分,刚刚拍拖它就发风,你说能怎样,呵呵,呵呵,哎。



生活在别处

——带病返乡里

在公社放牛那时候啊,一日吃两餐,衣服又没得穿,住又住烂屋,出门又受人歧视,哎!你都不知道有多惨,真是的!

看牛生活

——那时候去看牛公社每日就给还几两米,不得饱啊,那时候饿不死算偷笑的了。

当时是1951年,出了广州一年多就患了这个麻风病,你得了病人家肯定不请你啦,那就回乡下。农村那时候刚好土地改革,斗地主,分田分地,但是自己农民出身都不敢出去参加,不敢出去见人。自杀又没勇气,又怕人家耻笑,又怕人家歧视······就是成日都躲在屋子里面,没有出门口。

后来,"丑妇见家公",你始终都要面对的,生活这么困难,怎么搞啊。后来捱到公社化那时候,丑样都要出来面对的啊,就出去帮公社看牛咯


那时候去看牛公社每日就给还几两米,不得饱啊,那时候饿不死算偷笑的了。自己就一边看牛一边捡谷,有人割禾有一串一串断的那些,人家不要的,就捡那些来增加粮食啊,不然怎么办。自己走去禾田捡谷回来晒干,找石磨磨些谷米来吃咯。那时候舂米都不给你舂的,搞米都不给你搞的,那时候不止我啊,家家户户都是这样,偷偷的。

不治之症?

——最难忘最痛苦就是患了这个病,医又没得医,又受人歧视,又被人炒鱿鱼,又没人理,欲生不能欲死不得。

以前认为麻风病是不治之症,旧社会都认为是这样。那时候没什么药,有病又没得医,又没医生又没医院,请的那些都是庸医啊。用敷那些药散擦下脸,手脚啊,那些怎么行呢,那些医不了的,越医越便不好。又开那些中药方煲来喝,吃那些泻药,喝了之后就泻就拉,以为泻了那些毒出来就行了,怎么知道始终是不行,那就没计了,就不管了。成日都是这样,一直都医不好,病情不止,一日耽一日,一日重一日。

最难忘最痛苦就是患了这个病,医又没得医,又受人歧视,又被人炒鱿鱼,又没人理,欲生不能欲死不得。这是最难忘的了。

到底(究竟)犯了什么罪恶

——那时候在旧社会患了麻风病还惨过,还衰过——犯了十大罪恶都没这么惨啊,判了死刑差不多了。

患过这种病你才知道这种痛苦啊,这些不亲身经历过你不知道的。

我回乡下头两年是和老爸老妈一起住的,后来就老爸老妈都嫌弃了,就分开你咯。老爸老妈都嫌弃都歧视你,嘿,听人讲尽那些闲人闲语,风言风语,“你别跟他住啦”,那些人下火讲的。那就给一间小屋子给你住,你没计的,老爸老妈都怕的,你能怎样。我细佬都未曾叫过我哥的,父母怕,他也怕,个个都怕。

我老爸老妈都受到我影响啦,他们同人家吵架,人家就说,你的儿子患了麻风病的,那你就不够人家讲了,完全没有了面子了。发了风拖累家人就是这样,连家人都没好运,都连累了,这么惨,这么该死的。

本村的人都怕你像鬼啦。细路仔都不认识你,还讲什么同学呢。你发了风谁认识你啊,当你是敌人那样。还惨过坐监啊,多么难受你都不知道,哎。

未曾得快乐过,就在细路仔那时候快乐过而已,一到读书之后就未曾快乐过了,一路都是受苦受难,几十年哪。患了这个病,自己住一间屋子,自己照顾自己。我老母那些都不和你一起住,要和你分开住的,你想下。一个人住一间小屋子,放一张床,求其餐餐装满一碗饭,夹上几条菜就是了。患了这个病回到农村之后几年未曾出过门口,躲在那间屋子里面,怕人家耻笑,怕人家歧视,呵,都不敢出门口,日日拴上个门。那时候惨啊,没人和你聊天,没人和你玩,说话什么都没有,等你自生自灭,发了风真是惨啊。

一方面一边受到人家的歧视打击;一方面自己生活不下去,又不能够保全得了喔,粮食又没有了,衣服都没得穿,都是些烂衣服烂东西,鞋都没得穿,一年都没有拖鞋穿的一点都不像人样的。

那些头发都没剪啊,呵,那就自己找个剪刀来对着镜子看着剪咯,那时候你出去飞发人家都不给你飞的,怕你啊。现在你问这里的那些人个个都是这样的。发了风真是好惨的,生不如死的。最惨就是受人歧视,肺痨还好过麻风,你想下啦。

患过这种病你才知道这种痛苦啊,这些不亲身经历过你不知道的,你现在问到哪个康复者都是这样讲的啦——受人歧视、受人打击、受人讽刺、受人孤立。

其他麻风病人的遭遇

——以前旧社会患了麻风病,还下贱过一只狗啊,哎。

以前旧社会患了麻风病,还下贱过一只狗啊,哎。

在解放前在细路仔那时候我记得我们本村,有一个是患麻风病的,他患了这个病,亲人亲属都不理他,那时候又没医生又没药,那就起了麻风反应——哎,反应到啊,痛到踢床踢被,周身都烂。

我小时候见过的,他患的是大麻风,瘤型的,周身全都是红斑,那时候不懂的啊,他麻风反应,现在有针镇住它就不怕,以前哪里有针啊,药都没有,别说针了。如果我们不是入来这块地方都死了,入来这里有医生,有少量的药——虽然说没什么药,但是有医生看病啊,反应,神经痛啊找些药给你吃一下,找支针镇住一下才救你回来啊。

家人就在村外面起了一间茅房给他,每日都拿个碗装些饭给他吃,就让他自生自灭咯。那些人不看他不理他。屋子都没得住啊,要分开来住啊,用个茅草搭个茅庐来给他住。那时候他都可能20来岁而已,未结婚,都不够四年就死了。没药,没得医,又行不得(走不了路)又不能干嘛,就痛啊痛啊痛死咯。

国民党政府那时候有些跑出去在广州流浪那些麻风病人还要被拉呢,要是见到麻风病人都拉啊,统统集中在一起,拉去广州流花桥,那里以前是打靶的地方,在那里集体枪毙、枪杀。



到另一个世界去:黄猄围麻风院

没有其它选择

——人家叫你去你就去咯,反正个个都怕你,人人都判你死刑的啦。

那时候南海县卫生局发动建麻风院,建好院就那些医生去各个乡村普查,发现有麻风病的就动员来这里集中医治


医生条条村都下去调查的,找到你就动员你,做你的思想工作咯。那时候我帮公社看牛,那个医生姓黄的,叫做黄亚玉,专门下农村去动员那些麻风病人的,他就跑去田找到我,和我聊天,他说,“我是医生,你现在染了这个病呢,在农村又没医没药,现在南海卫生局创立了这间麻风院,政府关心你们,你不如跟我们去黄猄医院医病,我帮你在大队办妥手续,你不用担心,去到有饭你吃,有东西分,有医生帮你医病,你只要带齐行李去就行了”。

人家叫你去你就去咯,反正人人都判你死刑的啦。在农村好难做人的,个个见到你都怕。


掉入另一种生活中,那是什么滋味?

——入院当天的记忆:那时候心情都好烦的,看到种种式式的人都有,有些就包着手,有些就包着脚,有些就拄着拐杖,我看到好肉酸的。

1960年11月14号来到这间医院的。我入院我老爸老妈都没望我一眼啊,管你生也好死也好,老爸老妈的兄弟也都没,我去了他们都不知道啊。好彩有一个兄弟同我好的,就帮手收拾一下行李,那时候入院床都没得睡的,就自己带上两件床板和两张床头凳。

我入院是医生带着来的,我们六七个病人一起入来这里的,大家都是同一个公社,和顺公社的。大家都是男的,好多都是二十零、三十岁而已。

那时候没车没什么,我们是在广州搭船来这里的。我们中午搭船去广州,搭船到广州黑了,就买饭吃,之后就入旅馆,在西路口那间英英旅店过了一晚夜。第二朝就担着行李在广州南方大厦那里下船,是现在人民桥那个码头下船,搭市桥拖渡入来石壁这里上岸,我们就走那条大基入来黄猄围医院咯。

入来见到——哇,这么多人的,都是得了这个病,间间宿舍都住满人。那时候的心情都好烦的,见到那些人一个是这样一个又是这样,种种式式都有,有些就包着手,有些就包着脚,有些就拄着拐杖,我看到好肉酸的那时候。吃饭都不想吃啊,胃口都没有,见到这样,心里很烦很躁的。见到这里的人这样不习惯嘛。入来这里又没人认识,没有一个人认识的,人生地不熟。

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?

——黄猄围麻风院生活初探

这是一个孤岛

——这里是一个孤岛而已,了无人烟的荒岛啊

这里是一个孤岛而已,了无人烟的荒岛啊。出了这里周围都是海,没得进来的,只有现在那一条基而已。以前没人来这些地方的,隔壁村都没人到的。以前这里死了很多人的,那些恶霸在这里驻扎的,火船开过就收行水费,你不给钱他就开枪打你。这些地方都不知杀了几多人啊。


记者都这么写,说这里隔绝人寰的。你想下啦,与世隔绝,就是同社会脱离了关系的了,认为这些地方是邋遢地方没人敢到的,你说是不是啊?


那些记者说,揭开黄猄围的面纱,才知道黄猄围的情况。以前哪有人来调查,哪有人来理呢,以前是封闭式的,不给健康人进来这里啊。一九八几年才取消隔离制度而已。

自给自足又与世隔绝的世界

——那时候都当我们不是人的啦,那时候国家也困难,社会也困难,谁去理你,谁去救济你呢。

那时候就等于劳改上下那样。


那时候南海县卫生局一发现有麻风病人就动员来这里集体医,广州、佛山、南海,三个地方拼凑成一间医院。


那时候好多人。我入来这里那时候有600零人了,一路编下去的,编到六百零几号,宿舍都住满人。那些几十岁都得了麻风病,七十岁,八十岁都有;细路仔(小孩子)那么小,也得了麻风病。那时候麻风病流行嘛,控制不了,现在十来年才不见了麻风病而已,现在麻风病基本上消灭了啊。


当时这里的生活很困难,又没钱又没补助什么都没有,那时候一餐得二两米吃,又没得饱,又饿,衣服又没得穿。一间大宿舍住六七十人的,那些瓦疏到像什么那样,要找些毛竹来掺的,下雨就惨啦,漏到滴到湿透了床板,睡都没得睡啊。那些蚊帐、床板都湿透要怎么办,就坐在那里捱到天光咯。


真是捱苦捱到怕了。裳没得穿那些死人裳,要申请才给你的,要领导写张纸去领的,现在说要烧,以前没烧的,好的就捡起来,谁没得穿派些去,去拿些,以前是这样的。


好惨的,那时候。那时候二十七八岁,那时候正式是大好青年。

那时候医生规定一个月至少要出二十天勤。以前的医院制度是这样的,多劳多得,按劳取酬。按劳取酬就是按你的劳动力去报酬你的。以前不是讲医院,讲农场的而已,它叫做附设农场,就是一边是医病,一边是农场。

那时候黄猄制度是这样的,劳动、吃饭都分级数的,五两、四两、三两、二两,分四级。好手好脚有气力,做的了事情,做重工那些啊,去田割禾啊,打砖啊,洗牛啊,担粪啊,那些是一级的,那些吃五两。其他那些割下菜啊那些吃四两······我是属于四级劳动力,就是帮忙除草那些,是吃二两的。吃饭又分级数,吃早餐也分级数的,就是多劳多吃,少劳少吃。

以前那些鱼塘啊,养那些猪、那些鸡啊,是来分的。宰了那些猪分,割了鱼也是按级数来分,一级就多点,二级就少点,三级就更小点,一路这样按级数来分。总之是分级数的,劳动是分级数,吃饭也是按级数,农产品也是按级数,种了那些蕉啊、蔗啊——以前好多蔗,几百亩的,就砍了蔗分给那些人吃,一级二十斤,二级就十斤这样······

那时候又没水又没电,个个都去那条海(江)担桶水回来用。洗裳有些就拎出去洗,有些就担回来洗咯,我们是吃那些水的,都不理它污糟邋遢一样吃的,七几年才在黄猄山那里建个水塔,那个水塔现在还在那里。好像八几年才开始有电灯,入来这里十几年都没有电灯的,那些宿舍黑茫茫的。一间宿舍那么大,都是两盏火水灯吊在中间那条梁那里。

滚水一日限冲两壶,多就不行的,有人管理的。一个水卡给你冲,冲了盖圈就没有了,两壶水,洗脸就是它,洗脚也是它,冲凉也是它,什么都是它的啦。

六几年真是一分钱都没有的,那时候买东西都是用票的,你想要有一毫纸放在口袋都不用指意(指望)啊,都是靠分配,一年做到晚,做到年尾都没钱收的。你吃早餐又要扣钱呢,吃饭要扣钱的呢,扣了哪里还有钱。你还怕超支不够数目呢。那时候捱到惨啊。自从改革开放之后才好点,那时候才有一点钱而已。日日都要出勤担锄头去做事,做啊做啊,做了几十年。


我们又没人来探,又没钱,是靠这里而已,有什么啊,就靠吃两餐饭咯,不饱就跑去煲点番薯啊,跑去捡些野菜、捡些菜壳回来自己煲,自己煮来吃,没油没什么就是这样,好艰苦啊,那时候真是乞丐一样啊。黄猄围生活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啦。

最惨是我们这趟人了,说真的,都未曾享受过呢。在这里都捱苦捱到八几年,才开始好。一生人都含辛茹苦啊,死又死不去,生活环境又压迫住你,病情又控制住你,你又受到病魔折磨。这样才惨的呢。又没人关心你,又没人问候你,又没人照顾你,你说做人惨不惨。


哎,那时候都当我们不是人的啦,那时候国家也困难,社会也困难,谁去理你,谁去救济你呢。家人又不理你,又抛弃你,哎,生活就是这么捱的,这么过的,不然怎么样。一路捱到现在咯,生活是这样啦。

难忘的记忆

62年大洪水

我记得我入来这里第三年,62年啊,在天时热六七月份的时候,就发生洪水爆发啦,特大洪水啊,那条堤弄崩了,所有的东西都被浸透。那时候就惨啦,哎,个个搬上山顶住,个个都睡山顶,女人就睡蓝蛇山,男人就睡黄猄山,好彩(幸好)没雨落了,有雨落就死了。

那时候几大(多大)洪水啊,医生上班都撑艇仔下去看病啦。四围都浸的,隔壁村农村都浸透了,茫茫白水。可能浸了四五天水退了就搬下去,那些泥统统入了宿舍,就搞干净那些卫生,洗干净那些门窗、床板啊,就那年而已,直到现在都没有了。

那时候就惨啦,那时候死了好多个人,一日死了十几、二十个人都有的,那些年老的、残废的、病重的那些,食又不饱,又没药医,就死咯。

一个人没有营养,不够饭吃,不够东西吃,不够营养,身体弱,耽啊耽啊就死咯。多数都是这样的。哪里像现在生活这么好,有医生,有药医,哪里会死那么多人啊,最多是患了绝症,那就难讲了。

男区、黄猄山和那个防空洞

我们男区就在黄猄山,都是在黄猄山的山边起屋,起满了十八间宿舍的。我们入院那时候都住满人啦。

黄猄山不是好高,几十米高而已,那时候晚上经常爬上山顶乘凉,那里好多大石头。吃完晚饭有些就看火船,有些就走大基,有些就爬上黄猄山顶乘凉。那时候又没有风扇,又没电,那天时热怎么办啊,就扇把烂葵扇咯。晚晚坐到十点零、十一点才回去睡觉啦,先凉透个人。

农业学大寨那时候山的下面就挖通了,都是些麻风病人挖的,有出勤的都要去,那些残废的、动不了的就去不得(去不了)。

那时候真是辛苦,样样都讲义务的,没工分没钱的,义务剥蔗壳,义务挖防空洞,整个黄猄山都挖通了,日头又要出勤,去田干活回来一吃完饭还要挖防空洞,个个都是要去挖的,在山窿那里拿那些锄头掘那些泥。一分钱都没有的,义务去挖的而已,那时候的口号叫做“备战备荒为人民”,防着打战就挖个防空洞,有战争就可以躲到山窿,所以号召要义务劳动啊。

好辛苦的,挖了都有几个月。那个黄猄山都挖通了。现在都还有些防空洞口在那里啊,挖了几个洞的,这边山又一个洞,那边山又一个洞,几个口都搞通了。后来落雨就掉下些泥巴,泻下来就塞了而已。

日头要出勤做到鬼那么辛苦回来还要搞那些事情,你想下啦。


文娱活动

——这么多人没一些文娱怎么过日啊,好烦的嘛。

那时候好活跃的,有些就做戏啦,有些就讲古仔啦,有些就玩杂技啦,有些就打功夫啦,那时候几多东西玩的,晚上好开心的,人多嘛,什么人都有。那时候隔壁村林岳那边那些人都过来的,那时候厉害,舞枪、舞棍,又舞狮子。

我入院那时候都有些文娱活动的,这么多人没一些文娱怎么过日啊,好烦的嘛。最旺是六几年啦,以前好多人才,什么都有人懂的,好多人会玩音乐,晚晚都排戏排剧的,有节日就演出咯。

这里唱粤剧几多(很多)年轻男女参加啊,那时候年轻男仔又多,年轻女仔又多,大家活跃的嘛,喜欢的嘛。那时候又没电视看,又没其它,是靠做粤剧那些而已。我们晚晚都跑去看下啦,没事做就跑去看人家排剧唱戏咯。

以前有三班戏的,一团、二团、三团,全班妇女做粤剧都试过都行的,没男仔的,女扮男装,那时候人才多嘛,文娱组好兴旺的。那些女仔以前好漂亮的,好多医好都出了院了,都结了婚了,现在都变成伯爷婆(老太婆)啦。那些戏服就自己制作,在那些庙堂那些菩萨那里,那些烂衣服啊,那些旗啊,又蓝又绿,那些绸缎的嘛,就扯一些下来由车衣组来改做戏服。

我们都去过太和(麻风院)演出过,其它医院也有来这里演的,太和也来这里演过,新洲(麻风院)那边又来演过,即是几间医院联合演出,一人做一场、一人做一场那样咯,就是演出交流嘛。

做粤剧最长时间是梁池光梁伯了,我们入来那时候他就做戏的啦,现在得剩他一个人而已,都没有了。有些就出了院了,有些就死了。

我没加入文娱组,那时候这只跛脚的嘛,瘸啊瘸啊,怎么行呢。二胡那些我自学的而已,即是听下听下,看下看下,这样学的而已。我是负责抄那些粤剧的曲本来印的,自己找些蜡纸、蜡板,找只铁笔来写,找些印式油来印而已。

那时候好活跃的,有些就做戏,有些就讲古仔,有些就玩杂技,有些就打功夫,那时候几多东西玩的,晚上好开心的,人多嘛,什么人都有。那时候隔壁村林岳那边那些人都过来的,那时候厉害,舞枪、舞棍,又舞狮子。

直到文化大革命就没做大戏了,好少啦,因为那时候是批判的,广州几个麻风院都没做啦,都批判说帝王将相、才子佳人那些不准上舞台嘛。那你通常做大戏那些都是讲帝王将相那些的,讲以前皇帝怎样怎样那些,才子佳人那些戏的啦,那阵子就不准粤剧的了。文化大革命那时候就叫做样板戏的,就是《沙家浜》,《红灯记》,《白毛女》那些咯,那些就准做啦,穿戏服那些不准的,穿时装,穿军装,解放军军装那些。那时候大戏都不准做的,文化大革命后才重新兴起的嘛。

黄猄围的隔离制度

——六几年那时候真是等于坐监狱,关住那些人,哪里都不准出。

六几年那时候真是等于坐监狱,关住那些人,哪里都不准出,不就坐监一样咯。

被隔离的自劳自给的世界:既是医院又是农场

——一边医病一边劳动

不是在农村受苦啊,入来都受好多苦的,入来还要强迫劳动的,它规定一个月要做够20天,最少出勤20天,就是出去干活。一个月30天要出够20天勤你才有饭吃啊。如果你出不够你就要找医生写证明,证明你病了,出不了勤才行。如果没医生证明呢,扣你伙食,不开你饭的。

开村的时候这里是自劳自给的,就是政府给你几百亩地,你就自己耕田咯,你种什么就卖给政府,他来收购。这些外人不知的,是这里的老人知道而已,未经历过怎么知道呢,未经历过怎么知道那些情况那些制度是怎样的啊。

这里差不多与世隔绝的,好惨的。

出不得入不得

——这间医院就等于是封闭式,出又不得入又不得,就是这样,哎。

以前这间医院就等于是封闭式,出又不得入又不得,就是这样,哎。这个隔离制度很紧要的,真是隔离得很紧要,八几年(83年)才取消这个隔离制度。

以前要隔离治疗的,讲隔离的。

以前六几年,七几年那时候啊,这里的制度很贼严的。你要回去乡下去走下,去哪里走一下,好难的,要拿请假单,要通过几级的,先由组长(委员会 )批准,组长(委员会)批准之后还要找医生证明,医生批准还不行,要院长批准才行。你不请假出去当你违反院规,回来没饭吃的,不开你饭的。

所以有好多人偷走夜晚黑行夜路偷走。以前有个棚有人守的,看着他睡着就低下头爬啊爬,爬过那个棚行大基出去。从这里行这条基出去平洲还要过海,那时候平洲没桥的,现在有几条大桥啦,以前找那些撑艇的渔佬过去而已。广州以前有一个顽固的,偷走出去不想回来,那些兵用枪押着他入来。当你是犯人那样的,你都不知道,哎,麻风病人几受气的。

以前探病都不给入的,不给外人入病区的,就是住宿这里不让你进来,不准入这些范围的。六几年那时候就是在病区在外面另外起一间亭子,有亲人来找你,就通知你出去,你可以去和家人聊天。如果他想进来你的屋子,不给的。他说会传染啊,会传染到,那时候很严的。

以前这间医院就等于是封闭式,出又不得入又不得,就是这样,哎。这个隔离制度很紧要的,真是隔离得很紧要,八几年(83年)才取消这个隔离制度。

“内部隔离”

男女离得好远

以前是有分男女区的,男女住的地方离得好远的,都有成几百米的,不是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的。蓝蛇山下面的女宿舍就是女人住的,我们就住在黄猄山下面。

那时候男女吃一餐饭都不行的,好厉害的,好严的,和你吃一顿饭都说你搞男女关系的。文化大革命那时候有些搞男女关系的也要批斗。

"病人止步"

以前那些医生就住在这个蓝蛇山山顶,要走百几步石级才上到山顶的,现在它挖平了而已。以前全部都是瓦房的,我们在下边住也是瓦房,医生住也是瓦房,后来生活好转政府才在桂城买些楼分配给那些医生而已,以前医生在这里住的而已,没出去的。

以前病人不给上去山顶的,不准去的,以前做个牌在那里的,写着"病人止步"。

以前医生都好怕麻风病人,好怕麻风病的,要白帽、口罩封住头、口鼻那些,要穿白裤、长衫,手就戴着手套啦,脚就穿靴啦,全部封住的,只剩下一只眼而已,你不认得他的,他落了装你才知道的。现在才没有的,现在的医生就没有了,和我们打扑克,一起坐,一起去旅游,不怕了。

麻风病,不只是病?

——麻风病的社会印记:人家讲这是风流病,是你搞来的咯。

做错了什么?

在旧社会,国民党对麻风病人是最残忍的,见到那些麻风病人流落在街头,发现一个捉一个, 拉去广州沙面那里,那里旧社会是个炮台来的,叫做车尾炮台,那里有一间地方,就将麻风病人都关那里。最早那些就将麻风病人都拉去瘦狗岭,即是现在流花桥那里集体枪杀,都杀过几批的

有个细路仔大概十岁,在广州流浪,被国民党那些军队捉了去,就是用那些枪枪杀,他就炸死,见人家“挂”他就“挂”。他没死的,没打到他,他还活着的。后来,他夜晚自己一个人翻起身,逃跑回来,就让他“生”了,他就讲述给我们听。叫做李崧均。那时候这里开大会忆苦思甜啊,就请他入来讲整个经过啦。

麻风病在旧社会是这样的,就是说旧社会得了麻风病就遭到这样的残酷,这样残忍。麻风病人就是这样的悲哀,它说是影响市容,不可以出现在街头。但是多数的麻风病人当然没得吃没得住,只能在街头乞食的啦,那些国民党那些军见到,就拉就捉咯,凑齐了一批就拉去枪毙,枪杀咯。我们患了这个病,很惨的,哎,你不知道的。

怎么讲,怎么看?

人家讲这是风流病,是你搞来的咯,就是这样诋毁你的。他不理你有什么苦衷,看你得了这种病就是这样讲你的。那时候放牛那时候都不想做人的了,就想死了,死了罢了。

以前这里有好多细路仔的,那些细路仔都有患麻风病,十几、二十个细路仔的。那些细路仔怎么风流,这么小的细路仔,个个十岁八岁,十零岁,证明这些就是他本身出的。老爸老母又不是,就得细路仔是,你说出不出奇呢?

这里的病人有时候搭船出广州,回乡下,知道你是患过麻风病的,他就在那里转弯,赶你上岸,不给你搭啊,这么厉害的,那时候歧视得好厉害的,六几年还是好歧视的,搭汽车都不给你上车的,一看到你不同那些人,不同那些健康人那样,手脚坏了,脸不好,就赶你下车,你买了车票他都叫你退票,不给你上车,你想搭下公共汽车他都不给你的。

七几年那时候,我入了院十来年之后就想出去走一下,和一两个人一起出广州,买了船票上船啦,被那些工作人员看到我们患麻风病,他没赶你下船,但叫你落去窗底啊,在底下那层近机器那里,不让你"粘着"健康人,这样严重的。就算你买了船票,给够钱他,他都要这样执行的,这么厉害的,歧视得紧要,哎。都说当你们这些发风人不是人的啦,那时候。

你问下东莞泗安、新洲那些休养员咯,搭到船过海,整条船一个座位,左右前后,没人坐的,就是你一个人过去要买五张票,这么怕的,怕得这么荒唐的。就是没人坐在你那里,你不是就要包了那几个座位咯。一个人买几张票,你想下啦,歧视得这么厉害的。那时的社会是这样的。

这些都是事实,真是真实写照,不是假的。社会歧视得很厉害,自从改革开放之后就没有了,没有这些现象了,现在就和正常人一样了。

麻风病,究竟是什么

麻风病是破坏那些神经经络,专破坏手脚的,我们整到手弯脚弯就是这样咯,破坏你的神经经络,麻木,没有知觉。麻风病是四肢麻木的,就是手脚麻木的,只有身体和头不麻木而已。

我们坏手坏脚有些是麻风菌引起,有些是去劳动去干活整伤了,没药没什么医,没东西处理,它就烂就断,烂过它就收缩啦,手脚都是的。我这只(摆出自己的手)就是这样啦,烂过就收缩了,是这两只手指没有收缩,它烂过嘛,烂过那些骨断了它就收缩咯。现在好多都是坏手坏脚,你走出去看到那些人几多是坏手的,十个有九个是坏手的,麻风病坏手坏脚的,所以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不是麻风病人。有些是坏脸坏口坏眉,那些赤眼也有,你看那些人,个个不同的嘛。那些麻风菌侵略那里,吞噬、破坏那里的。

麻风病不是说一种麻风病的,有瘤型、有T型、有结核型、界线型几种的,瘤型麻风病呢,是有红斑的,周身都有红斑的;如果结核型、T型那些脸没事的,就跟健康人那样的,但是它的手脚坏,坏手脚那样。所以医生都分开两种药医的。

我是属于瘤型咯,有红斑的。瘤型都有早期晚期的,早期那些就没有坏手脚,晚期手脚会弯,又会弯又会曲。早期就是发现早的嘛,就没有坏手脚。如果晚期那些,你又没药吃,病情重了就变成晚期咯,就是这样的,那要分析。

我入院的时候就是吃氨硫脲和氨苯砜这两种药。氨硫脲是褪红斑的,氨苯砜是杀麻风菌的。你这个人身体有那些红斑啊,吃了氨硫脲就会褪了,消散了——(突然加快语速)以前我的脸都是好多红斑的,一块一块的那样,耳朵也有紅斑,吃了氨硫脲就褪了那些红斑,就得还现在的脸,像现在这样。现在的药不同啦,现在吃的药都是黑药的,那个伯爷婆不就是吃那些新药,那个脸黑抹抹的。她现在都褪了红斑啦。现在新科学嘛,不同以前那些药的。

以前吃的那种药有些吃了不吸收的,我就受得,什么都没事,吃了样样都行,是有时神经会痛一下。不受得那些反应就全身都发烧,好惨的,又头晕啦又发烧又肿啦,周身烂的,有些很严重的。要看各个人身体的,不是个个都行的,有些经常反应的。我们村那个就是啦,没得医,反应就死了。还有些神经痛成晚不睡得的,成晚在街上走,吃止痛片、吃柠檬精啊,你都不知道,哎。

那些新发现麻风病的,切片来检查,一检查就知道你是不是麻风病了,听说是一种麻风杆菌,就像一条麻杆草那样,吃那些药,就打碎、打死那些菌,杀死那些菌。

那些麻风杆菌一见阳光就死的,科学家是这么研究的。老爸发风,染不了那些子女,子女发风也惹不到老爸老母的,只有他本人这样而已,同吃同睡都惹不到的。医学上现在是这样说的,就是有传染性就是双方都有烂肉,比个例子说,就是你有烂肉我还有烂肉,碰在一起,未曾医好,那些菌就会跑过去,就传染得了,其它那些怎样都传染不了的。要双方有烂肉才传染得了的,不然染不了的,科学证明就是这样。一见阳光就死了嘛,那些说怎么传染都是虚传的而已,那些造谣的,那些不是真的。

医病八年,不是结束

我吃了八年药。吃了几多药啊,日日都吃药。

60年入来这里,医了八年医生就宣布恢复健康了。由医生看过鉴定你的病情是医好的就宣布你出院,就颁张健康证给你,证明你是健康的人。凡是出院都有健康证的,就防着回去那些人歧视你啊,你就拿下健康证给他看下咯。

那时候出院好严格的,要由佛山上级那些高级医生来到检查的,要严格检查过,要切片来检查的,找只刀仔在肉那里划一个十字,挑些肉出来,擦在玻璃上,用一个显微镜看过那些肉质没有麻风病菌没有毒性了,才证明你医好了,如果你有麻风病菌,不行,不能给你出院的。

成班医生在那个诊室那里,看你检查你的,看过你的病历啊,查过你吃些什么药,吃多少药,打了多少针啊,各样都要鉴定的,鉴定了才行的。检查之后后来说行了,真的医好了,医好宣布出院的,你要走的,回去单位,或者回去农村的,它就发一个健康证给你,证明你没有麻风病了,恢复健康了这样,你就带着健康证出院咯。

那我们为什么不出呢,就看着自己身体残缺,手脚不方便,出去搵食艰难,就不走了,就在这里了。好多健康的,好手好脚那些,就拿着健康证出去社会咯。有些在广州工作的,就回去广州单位,有些就回去农村耕田咯。

与一只脚的缘分

——这只脚捱了几十年,五几年烂,烂到九几年才锯了这只脚,才截肢。

那时候51年回去,在农村度过八九年啦,自己一个人住又要顾生活,又要看牛,又没柴烧的。

那你自己烧饭要找东西烧的啊,我就上去江边找那些竹,砍那些竹树来晒干来煲饭。那时候好衰不衰啊,那时候又没鞋穿啦,赤脚被那些立竹插到脚趾公那里,那只脚插穿了都不知道,麻木了,又不见痛,又不见肿,到后来化脓,就开始烂了,开始溃疡了,五几年就溃疡,一路烂,烂到走都走不了,后来就瘸啊瘸地走。

那时候在农村看牛就骑牛背上坐啦,人家的脚好的那些就牵着牛绳放牛,我不是,我就骑上牛背上。

在农村那时候你弄伤了又没药,又没医生,又没敷料,给把剪刀都没有,消毒水也没有,什么都没有,就越整越严重。那时候鞋都没得穿,找个烂布包着脚那么走而已,那就当鞋那样。哎,大脚趾公烂断了,一发炎肿起来好辛苦的,又发烧又发冷的,那时候又没针打又没药吃,有什么办法啊。

在农村那时候,哎,想起来都可怕啊。

入来这里那时候还走得了路,还可以干活。那时候这么大一个圈的一个伤口在脚趾这里,烂啊,溃疡啊,行路都痛到什么一样。但是你不出勤不行的,没饭开的。

后来医生看过之后说,你的脚不行了,如果你不锯会变癌症,所以才截了它。这只脚捱了几十年,五几年烂,烂到九几年,你想下啦,烂到搬上来才锯了这只脚,才截肢。

捱了几十年苦啦,你都不知道,别说旧社会日本那时候,开始解放那时候也捱苦,捱到八十年代后才好,你说捱了几多苦啦。

那时候几困难啊,不死得都最幸运了,不饿死都偷笑了。吃又没得吃,穿又没得穿,钱又没有,一分钱都没有,一毫钱都没有,你说惨不惨那时候,叫天不灵叫地不闻,患这个病好惨的。不过你们未捱过不知道的。你们在甜嘴长大的,怎么知道旧时那些东西几艰难啊。

改革开放后的生活

包工制

到了改革开放那时候就包工制了,“百善”了那时候,初时是大锅饭啦,样样都是公家集体的,改革后就转了政策了。那些院长在这里开了三个红砖厂,打红砖卖给那些老板。那些土地就给那些有劳动力那些耕,承包包产,即是管委会租些田给你耕啦。

那时候叫做包工制的,公家收你一份租就是了。公家定出几钱一亩土地给你耕,你自己想计划,自己买种子、买化肥去搞生产,你自负盈亏,医院不理你的。你有本事就赚多点钱,没本事就赚少点咯。

那时候我都承包过两三亩田啦,我就种那些大蕉啊,花生啊,那些东西咯。那时候种了几列香蕉,又种几分田花生,哪里得闲的,成日要干活的。

有能力那些就去包,没能力、没劳动力的就吃政府的,吃生活费咯,比如说三百六,每个月政府给三百六元你吃咯,算伙食费的。

允许结婚恋爱

——准谈恋爱结婚就不准生育,不准生细路仔,凡是结婚的都是做了结扎手术的,没得生的

院长在上面申请过,说准(允许)结婚啦,才开始准,那时候都是十几、二十年前啦,八十年代的时候。那就举行集体婚礼,那时候开始准,即是国家批准了。

准谈恋爱结婚就不准生育,不准生细路仔,凡是结婚的都是做了结扎手术的,没得生的,不准生养的,年轻又不准,老的又不准,如果你想生育你就出院,出去外面咯。因为你在这里生细路仔要政府养的,找来做个伴那就行,就是互相关照,互相关心这样。现在全部都是结扎过的,全部都没细路仔生的,外面的医生来做结扎手术的。

我与罗女

我老婆叫罗女,我们好像是九七年香港回归那年结婚的,结婚十七年啦,还有结婚证在这里的。她又是那么大,我又是那么大,她没死也是八十三,我也是八十三。

那时候就认为两个都相互喜欢,那就住在一起,就向院长提出申请结婚就是了,申请了不就是办手续咯,那你自己有钱就摆几围酒,没钱就这样算数(算了)咯,这样而已。

我摆酒的时候家里人没有来,我也没通知他们,费事(省得麻烦)啦,不过那些侄女经常来看的,结了婚才告诉他们的。

她个人好豪爽、好大方的,个个都赞她好的,如果你有困难的,她帮助你的。我们没故事的,就是聊得来,有什么故事呢,又没说去逛街拍拖,那些没有的。你以为学你们这些学生仔去拍几年拖才怎样啊,没有的嘛,几十岁,呵呵,你们年轻恩爱而已,去拍拖逛街,牵小手这些我们老人哪有这些东西的。

架起与外界联系的桥梁

汉达

——麻风病人的一个家

汉达是九几年的时候是由杨理合教授、周鸿禄和孔豪彬他们几个,在我们红卫医院下面那间医务所那里搞起来的,搞到专门成立为我们麻风病人服务的的一个慈善机构。

汉达是我们麻风病人的一个家来的,即是它专门替我们康复者服务的,就是成立这样的慈善机构,专门为我们麻风病人去康复。我们这些麻风病人受益不浅的,它帮我们做假肢啊,整溃疡啊,做白内障眼手术啊,以前汉达都有派些姑娘给我们服务的,初时一个星期来整一次的,帮我们整烂脚烂手溃疡那些,现在才没有而已。又去帮那些麻风康复者搞活经济,个个麻风村它都帮那些人去搞活经济,种果树啊、养鸭啊,发展生产来增加病人的收入。你看现在泗安种了几多龙眼,全部都是龙眼,这些都是汉达帮忙弄的。

杨教授是全心全意为我们麻风康复者服务的,值得人敬仰的,好好态度、文质彬彬的,他四围走去搞工作,为我们麻风病人设想。他八十大寿我们都有去广州帮他祝寿下的。他死了,我们去天河(公墓园)那里去送殡啊,在天河(公墓园)殡仪馆那里开追悼会,都有百多人的。好多麻风村都去献些花圈给他啊,太郎都有去的,我们这里四个人去送别的,林老师、孔豪彬、我,好像啊陈冠洲也去。

大学生、义工来了

我们04年尾搬上来(指搬到新建的屋子),05、06年那时候开始有外面的人来,最早来就是三水商学院,是吴丽岚那个女仔一个人来而已,她也是在这里过夜,后来就带了一些学生来。后来大学城那些学生就陆续来啦。那些南海义工也是最早来的。

有好多间学校来过的,华农(华南农业)大学,中山大学,(广东)药学院那些也来过啦,商学院是最早的。好多现在都出去工作了,都毕业了,去社会上。

基督教那些姑娘都在这里服务过的。那个啊胖胖是山东大学生的,她大学都不读,跑去教会去照顾那些麻风病人,报纸都登她出来啦。

社会改变了,不同了。自从你们这些大学生啊,义工啊来这里,和这些老人家这么亲密这么好,医生才没那么怕的嘛,人家说,嘿,大学生都是这样,义工都那么亲近,人家个个都靓仔靓女都不怕,你怕什么。他都有一个感想,有个看法的。

以前封闭式的,都没人来的,就得这几个医生,鬼都怕你的,看这些人就是这样。有那些义工、大学生来,嘿,又唱歌又跳舞又聊天,样样都不怕的,现在行政才不怕,上面那些医生才没那么怕。你们是这个社会的推动力,作为一个示范,是不?所以现在我们的人都不怕就是这样,嘿,那么多大学生、义工在那些麻风病人一起都不怕,你怕什么?所以对社会的进步文明好有帮助的。

拿起了笔

——寻找晚年的生活寄托

我05年就开始画画的,以前都没搞那些东西的,未曾试过,就是买本书看下,咦,那些画得几有趣,那就买些纸回来这样学下这样而已,那学了之后那些学生来到看见又喜欢,嘿,那就一路继续画下去咯。

根本上就是现在没事做了,落了(上了)年纪,老啦,那就消耗下时间,好久都不得一日那就学下画画,学下写字,消磨下时间,陶冶下性情而已,自己又爱好又喜欢,都不是说想出名还是想什么那些事情的,不是想那些的,纯粹是消磨时间。

我们的手坏了,不行啊,人家抓只毛笔,写着写着就要转笔的啦,这样才有笔锋的嘛,我们不行,手指坏的,不得灵敏,要抓死它,人家健康手就行,我们这些麻风手不行,转不了笔

我画画画得最久的那出就是《清明上河图》,画了成个月,总共二十几日啊,那些人物多,那些屋、树又多,那就靠画那些啦,好难画的,它是有个样板的,不过小到直接在纸上看不到的。

最麻烦就是颜色,不懂上颜色啊,有时候深色过头,上得不好看。有些是靠撞色的,即是两种颜色撞在一起就变成什么颜色,你想拿种大红或者粉红的,或者青色的,或者蓝色的,那你又不懂,一上就上到深过头,那些深色都是不好看的,淡淡的那一种才好看。

画了出来不好那些就扔了,好的那些就保留在那里,人家要就给人家咯。我样样都爱好的,书法又爱好啦,画画又爱好啦,音乐又爱好啦,下棋又好爱好啦,书画琴棋样样都爱好的,唱粤曲又爱好啦,我有五样爱好的。得闲闷过头又玩下音乐,拉二胡振奋下提精神咯,平衡回来,得闲又出去和那些医生下下象棋。

学书法和画画让我个人开朗了好多,心情又好些,就是调剂下个人的精神状态,即是一种精神思想的寄托。你闷那时候,你就说,嘿,得闲回去画下画,或者拉下二胡啊,就没有那么烦那么闷,就比较开朗一些,不用说成日胡思乱想啊,顾虑这样顾虑那样,你一个人有饭吃有裳穿,在心理上精神上又有寄托,那就没那么烦。有些想到痴呆症,想到痴痴呆呆那样,这样可以防止痴呆。

回不去的故乡

——我一生的遗憾

几十年如一日,嘿。总之一生人都是捱苦捱难的啦。

我们真是挨了几十年苦啊,从日本仔那时候出生,到现在,是改革开放后生活才好转,整个人才乐观而已。我们以前入院那时候不也是那么糟,床板都没得睡,都要带上床板来的,电灯也没有,点那些火水灯,那些煤油灯而已。吃又不饱,穿又没得穿,日日出勤只是得那么几个工分。

最痛苦就是老爸老妈死了,你都见不到他们的面,最后一面都见不到。你说是不是啊,你父母死了你都不在身边,见不到,送下终,问候下他都没办法。但是那时候进来这里,又没有车又没得吃,什么都没有,你怎么回去?

最难忘、最痛苦就是离乡别井啦,都讲你听啦,老爸老妈死都回不了去你说难不难忘啊,人生啊,因为是生离死别的嘛。所以有一首唐诗是很适合我们的,那首离乡别井的那首唐诗最合适了,“独居异乡为异客”那首,“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”,你想下啦,几十年离乡别井,回去小孩子哪里认识你?那些小孩子指着说,啊,这个是谁啊,这个是谁啊,连你自己的兄弟都不认识都不知道你,以为你是客人来的。

我们现在都是离乡别井的啦,这里都不是你的家乡,你是在本村才说正式是,你只是在这里寄居而已。